「我當然記得呀!我就是要叫你歌德,怎樣?」

  站在我手邊的新娘,這麼大聲地喊著。她是Darcy。一個我在20年前不曾想過會認識的朋友。

 

  Darcy是一位長得很高,膚色很白,個性很隨和的女生。雖則如此,或許是她從來不在我面前表現出脾氣;抑或是那已經是她可以展現出的最大脾氣了。
  「那時有英文名字就開心得要死了,哪會知道老師取了一個這麼奇怪的名字給我。」Darcy邊走邊說。那時是下課時間,我走在她和Rita的身後。通常Rita會站在左邊。經過戶外體育場,裡面有幾位校隊成員正在練習打排球。兩旁斜坡學生三兩成群。看到前方這兩位,不禁讓我感到安心。我從來不知道,【有朋友】這件事,這麼愉快。「那妳後來沒有想過要換嗎?」Rita轉頭問她。「沒有呀,已經用習慣了,換了也沒意義。」『妳也太隨便了吧。』我說。因為這個理由而笑著。Darcy絕對不是一個【怎樣都好】的女生,某種程度上來說,她還滿堅持的。不過不會影響她生活的事,她不會想太多。正如她有一陣子常常被我跟Rita拿來消遣的事。

 

 「它們是真的呀。」Darcy往下走著樓梯,回頭跟我還有Rita這麼說著。提到這件事時,我們下了課,正要往餐廳的路上。「妳不是開玩笑的吧?天線寶寶怎麼會是真的?」Rita不可思議地看著Darcy,腳一邊往下踩。『妳為什麼覺得它們是真的?』我笑得合不攏嘴。通常她們會搭電梯往上,不過往下時我們都是一起走樓梯。會從5~6樓走下來的大概也只有我們「因為那個太陽會笑呀,它有一張嬰兒的臉。」Darcy很認真地分析著,讓Rita也忍俊不住。「妳不覺得那個臉很噁心嗎?」「哪會呀,很可愛呀。」Darcy很認真的反駁,完全不覺得我們是在捉弄她。『那如果妳遇到天線寶寶,妳會怎麼做?』我問。將手提包掛到肩上。「我會跟他們當好朋友。」Darcy微笑著說。眼神彷彿已迫不及待。「對了。妳們明天早上六點半有空嗎?」她忽然這麼問。兩手抓著手提包晃呀晃。「明天早上有一台太空船要出發到外太空冒險。可是它會沒有能量。可以起來幫忙集能量嗎?」在我和Rita疑惑地看著她時,她這麼說。「呃...這我沒辦法。」Rita面露難色地搖了搖手。『那要怎麼幫它集能量呀?』我邊笑邊問。「在電視機前面拍大腿呀。」Darcy理所當然地回答。她及Rita都是我未曾見過的女生類型。雖然是女生,但她完全不排斥和我交朋友,她本身不排斥與異性交朋友,可她的大學朋友中,只有我一個男的。而她似乎不覺得哪裡有問題。

 

 「要一起吃飯?我們討論看看。」在聽到我這麼問時,Darcy跟Rita馬上開起小組會議。那時是基礎會話課程的下課時間,她們正好和我同時走出語言系所。在基礎會話課程中,她們兩位坐在我前方,因此,我和她們才開始有了互動。在第三或是第四堂課後,我忽然問這個問題。至於為什麼會問,似乎也已經不重要了。在她們小聲地討論著什麼時,我站在她們身旁,看著熙來攘往的人群 ─ 許多是我們班的同學。當時,我們班大部份的女生並不喜歡我,而我們班有40位女生。

 「呃...我們討論之後覺得是OK啦。那就一起去吃吧。」Darcy回頭,有點尷尬地看著我說道。於是,長達3年、有朋友相伴的午餐時光就這麼開始了。每當想起這段往事,想到她們在餐廳的一舉一動,今天我加飯明天他加飯之類的插曲,一股說不出的愁,湧上心頭。對我而言,她們是我大學時期的救星,是我人生當中唯一可以算上《好朋友》的存在。可我卻常常無意間傷到她們。特別是Darcy。

 

 「你知道有一次妳說穿短裙的女生都很糟糕,之後Darcy就都不敢穿短裙了嗎?」大二下時,某個下課的午後,Rita忽然提出這件事。「你的嘴巴真的很壞耶,都不會想一下再講。」『呃...Darcy,真的假的?』我回頭看Darcy。雖然我是這麼說過,可那是針對性的發言,我無法想像Darcy因此被影響了這麼久。但Darcy面露難色地點了點頭。我只好趕快道歉,並解釋真的不是她所想的那樣。在我印象中,Darcy在大學從來沒穿過短裙。或是說,從來沒看過她穿稍微曝露的服飾過。

 

  其實她們兩個穿什麼都很漂亮。Rita和Darcy是我們班上少數漂亮的女生。「謝謝你哦,你今天還沒做善事哦?」Darcy有點害羞地笑著回應。這是Rita的口頭禪,後來Darcy也學著她說。『真的呀!』我認真的分析道『你看我們班所謂四大聖女,長得比我阿嬤還老。』她們兩個笑翻了。『還有陳曾源排的十大美女,哪幾個有比妳們好看?』我邊比手畫腳,邊往下坡走。我們學校是一個半圓形的山坡地,所以我們不是在爬山,就是在下山。「你嘴巴真的超壞耶!她們哪有那麼糟呀。」Darcy笑到遮著嘴,邊回應我。我很喜歡看到她們兩個開心的樣子,那讓我覺得有成就感,讓我覺得,她們跟我做朋友是有意義的。班上同學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們三個會每天都在一起,甚至還有傳聞說我和其中一個在交往。那友情之所以能如此純粹,也正因為她們倆個性就是如此吧?那陣子我每天都覺得很幸福,有人上課時會想到我、吃飯時會找我、考完試會約出去玩,有朋友居然可以這麼快樂。

 

  『家族成員?』我在她們倆身後下著樓梯。在大一下學期時,Rita忽然冒出這個詞。「對呀,你是大東尼,我是中達西,她是小Rita。」這是照身高來排的嗎?「所以你是大家長,你要振作一點啊!」Rita指著我的食指晃呀晃。表情像是在監督我一樣。『為什麼會忽然講這個呀?』「因為Darcy跟我覺得我們是一個家族呀,家族的人要彼此照顧彼此。」Rita如此說。彷彿覺得我為什麼會有這個問題。接著她們繼續往下走,聊著一些馬上遺忘也沒關係的話題。看著她們倆的背影,感覺那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刻。

 

  「大學同學我只有邀你一個,所以就安排你跟我的學校老師坐。」2017年,穿著新娘禮服的Darcy這麼跟我說著。她今天的禮服相當大膽。我都不太敢正眼直視。很難想像她會穿這樣的衣服。「我難得有這個機會可以這樣穿耶,當然要穿一點不同的。」她的語氣像是覺得我怎麼無法理解一樣。她很少這樣跟我說話。不過真的很漂亮。那麼我們大學同學,或是說我們的【家族】是到什麼時候結束呢?應該是2007年,在我太過依賴她們,而像個白痴智障王八蛋一樣生氣的時候。

 

  「我們又不知道你到底要不要來上課,之前幫你佔位都沒來。會很尷尬耶。」Darcy這麼說著,在我質問她們為什麼又沒幫我佔位時。「誰叫你心情不好就不來上課。」Rita抱著文法課本,走在Darcy的身旁,邊走邊說。『可是還是可以幫我佔一下吧。其他人也這樣呀。』我不解。而那其實是一個警訊 ─ 我太過依賴她們,依賴到有點不顧她們的心情了。Rita和Darcy本來就不是什麼愛出風頭或是引起注意的人。她們上課又很乖的坐在第一排,那空著的一格,想必讓她們感覺很不自在。或許是老師的視線,或許是同學的視線。總之她們不自在。而我卻僅僅考慮到自己。「你以後真的會來上課再跟我們說啦,再幫你佔位。」Rita眼神像是在指責我愛翹課一樣。「不然怎麼知道是不是又跟學妹出去了。」

 

  大二下學期將結束時,她們逐漸和另一群女生要好起來。有時會將我的事遺忘。實際上,她們沒有遺忘過我,是我因為翹課的關係,讓她們和我越來越有一點距離。Rita和Darcy一直都沒變,是我越來越難相處。雖然、我應該也沒變。有一次分組,她們和那群女生一組,導致我得去求其他人讓我入組。那是大三上的事情,從此我就開始【耍脾氣】了。和其他人要好雖然也很快樂,但總找不回和Rita與Darcy在一起的感覺。和這團體在一起一年後,我又孓然一身了。不過也大四了。到了那時,如同霧霾般的孤獨感,無孔不入地覆蓋於每個人身上 ─ 而我背上的特別沉重,令人窒息。

 

  『妳們要去哪裡?』2008年,我在學校遇到她們倆。那時已經不常在學校遇到她們了。「要去中原大學上課呀。學校少開一堂教育學程的課,必須去那邊修才可以。」Darcy看到我,很認真的說明。在這兩年間,她的打扮越來越成熟,也經常燙波浪捲。非常好看。她講話時,嘴角會將臉頰撐開,兩頰看起來鼓鼓的。笑得時候更是明顯。不過她笑起來很有氣質,都會遮嘴巴。她們家女生都有點胖胖的,可是Darcy從來沒有胖過。甚至可能還瘦了許多。「我是要回家了。我沒課了。你現在終於要跟我們講話了哦?」Rita附和。她也變很多,非常喜歡穿之前流行過的牛仔短裙。Rita長得非常可愛,穿短裙非常適合。不過有一次我因為這個裙子惹火她一陣子。我總是在做這種事。『妳不是也要修教程?』「我後來想想決定退了。我不想當老師。」Rita回應。然後她們分別上了車。我也轉身步向我的黑暗中。

 

  『剛剛那個也太高了吧?看妳嚇成這樣。』婚宴結束後,不免俗地,Darcy和她老公在外頭當人型看板。我在和她拍完照後這麼問「嚇都嚇死了,有夠恐怖的。」她想起當時的狀況,表情驚恐地說著。『很有妳的風格呀,迪士尼風。』我笑著回應。『看到妳結婚,我覺得我一定要結婚才行。不然這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妳了。』想了想,我這麼說著。雖然有一點是在開玩笑,可實際想想,我和她已經4~5年沒見了。畢業後,我仍努力想約她們三個一起出來吃飯聊天,可是時間要嘛無法配合,要嘛Darcy考試很忙。大學後,大家都有很多自己的事需要做。實際上真正見面也不知道該聊什麼,大家都有自己的世界了。

 

  「你等很久了嗎?」Rita和Darcy走進麥當勞。那是2006年冬天。我和她們關係還非常密切的時候。那是商務英文課程的分組。可以三人也可以四人。於是理所當然地我們三個一組。『還好啦。一下下而已。』「也該讓你等一等,讓你知道我們每次都在電影院等你的痛苦。」Rita伸出食指,向我這點了點。「Rita說得對。每次都要等你。」Darcy附和著。『對不起嘛,以後不會了啦!』我求饒。然後Darcy拿出筆記型電腦,我在先前已經和上一組要了簡報檔,確定老師喜歡這種感覺的東西後,用原檔進行了修改,不到半小時就將報告完成了。

  「哇,也太快完成了吧?我本來以為要用4~5個小時耶!」Rita說著。Darcy在旁點頭認同。然後她們就快樂的吃著麥當勞,沒多久就搭車回台北了。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做團體報告。接著就是3年後的畢業論文。畢業論文是在大二下及大三上這段期間排好的,雖然經歷了大三那段時期,大四下還是最後一次聚集了【家族成員】

 

  「我沒有連絡Rita。連絡不到呀。何況她結婚之後應該也很忙。」Darcy回覆著。看得出來穿著禮服的她現在很疲倦。「結婚後要生小孩,上班,做家事什麼的。一定很忙呀。」

  曾經在兩年前傳簡訊給Rita,恭喜她結婚。到現在,她是否看到了我還不知道。最後一次看到Rita,是在2012年,那是我們最後一次三個人出來聚餐。期間Rita說了很多她自己的事,結束後,我在中山地下街又遇到她。她正在等她男朋友。內心感到複雜的我,和她簡單講了幾句話後就分離了。然後我又回頭看了她一眼。當時的她綁著馬尾,穿著牛仔短褲,頭正朝著前方看而沒發現我正在望著她。那一刻的畫面到現在還忘不了。到什麼時候才有可能忘記呢?我想起在大二時,為了討好愛吃麥當勞的她們,特地跑去買來讓她們當午餐。結果因為中午時間不多,她們吃得很趕。那次的影像還留存在我的舊手機。是否還能打開呢?

 

  『那就等我結婚再見囉。祝妳幸福囉。』我向Darcy揮手道別。她隨即和其他親友討論接下來的行動。已經失去了一個家族成員,現在又即將失去另一個。還有多久才能再次擁有這種悸動呢?不。不可能再擁有了。沒有人能取代Rita及Darcy ─ 那曾經的家族成員們 ─ 永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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